十三、《絕句衍義》四卷、《絕句辨體》八卷、《絕句附錄》一卷、
《唐絕增奇》五卷、《唐絕搜奇》一卷、《六言絕句》一卷、
《五言絕句》一卷
(明)楊慎輯、(明)焦竑批點,許自昌校。本書據北京圖書館藏明曼山館刻本影印。諸書多題“成都楊慎選輯,瑯琊焦竑批點,茂苑許自昌校”,間或校者有題“錢塘徐象木雲(左木右雲)梓”、 “茂苑許元溥校”者,版式相同,是一書而分題七書。楊、焦二人皆明名士,《四庫全書》收其著頗多。許自昌(1578—1623),字玄佑,江蘇長洲(今江蘇蘇州)人。擅作曲,有傳奇《水滸記》、《報主記》等。又好刻書,所刻有韓、柳等唐人文集及《太平廣記》等。另著有《樗齋漫錄》十二卷、《捧腹談》十卷等。
書首有楊慎嘉靖丙辰序,稱因禺山張子認為謝疊山注章泉、澗泉所選唐詩百絕“為之例也則可,曰盡則未也”,乃有意另選百首注之。至丙辰之夏,乃取各家全集及洪邁《萬首唐人絕句》而得百首,“因牋而衍之,或闡其意,或解其引,或正其訛,或採其幽隱。”是此《絕句衍義》四卷為楊慎所選解。所收皆七言絕句,恰為一百首,卷首有梁武帝、江總、魏收、梁簡文帝、蕭子顯五首,略存六朝絕句之面貌,餘皆唐人之作,若李白收六首,徐凝三首、韓愈三首、司空圖三首、張旭四首,餘均一二首而已。且有無名氏詩多首。若以杜常為唐人,以王渙詩署王之渙,則沿洪書之誤。而錄何兆詩二首,則分別誤收盧肇、嚴休復詩,與楊氏《全蜀藝文志》之誤同。詩後所附評解,繁簡不一,如稱李郢《宿杭州虛白堂》 “《唐語林》盛稱此詩”,李約《觀祈雨》“與聶夷中二絲五穀之詩并觀,有三百篇意”。也有一些詩評語較詳,不具錄。其中十首有焦竑評語。
其餘各書,大致敍述如下。
《絕句辯體》八卷,各卷首有小注,分別為“四句不對”、“前對”、“後對”、“前後皆對”、“散起”、“四句皆韻”、“仄韻”、“換韻”。殆按照絕句之體式編選,所收以唐人七言絕句為主,有少數六朝之作。間有點評,其中署“楊評”者二十餘則,署“焦評”者不足十則,均甚簡略。
《絕句附錄》一卷,首有題記:“此卷皆昔賢所選,世所常誦者,或轉刻之訛,或妄改之謬。今以善本互證之於此。”收唐人七言絕句二十三首,多數附有今本文字異同的校訂。
《唐絕增奇》五卷,所收皆七言絕句,分為神品、妙品、能品、雜品、仄體五類。偶而有楊、焦二人之評解,每卷僅一二則。
《唐絕搜奇》一卷,所收皆七言絕句,凡一百六十多首,二十三首下附有焦評,三首有敖清江評,另有數首有考訂而未云誰說。
《六言絕句》一卷,卷首錄唐人所作凡二十一首,其他皆宋元明人所作,末殿楊慎十首,焦竑二十六首;六言八句則列唐人四首,末殿楊慎十一首。
《五言絕句》一卷,首列唐人自楊炯至劉采春詩凡六十七首,後收楊慎十三首,焦竑三十六首。以上二書均僅偶有校評語。
就此套書而言,大體《絕句衍義》為楊慎編選,其餘各書則偶有楊、焦二人之評解,未必皆二人選輯、批點,而全書則皆以二人領銜,殆書估求售之常伎耳。可能皆由許氏編刊。全書所收以唐人各體絕句為主,亦時人所樂誦習者,所採亦曉暢傳誦之作,足見明人在崇唐風氣下,研習唐詩之一斑。
國家圖書館藏 《絕句衍義》四卷 明曼山館刻本
十四、《唐詩選》七卷
(明)李攀龍選,(明)王穉登評。據復旦大學圖書館藏明閔氏刻朱墨套印本影印。攀龍,字于鱗,歷城人。嘉靖甲辰進士。官至河南按察使。《明史》卷二八七有傳。《四庫全書》已收其《滄溟集》三十卷、《古今詩刪》三十四卷。稺登(1535-1612),字百穀,先世江隂人,移居蘇州。嘉靖末入太學為諸生,萬曆間曾召修國史。有《王百穀全集》。
李攀龍與王世貞為明後七子之首,論詩尤崇盛唐,有“詩必盛唐”之議。本書即為其親選,以為學者誦讀之資。其自序云:“唐無五言古詩而有其古詩,陳子昂以其古詩為古詩,弗取也。七言古詩,唯子美不失初唐氣格,而縱橫有之。太白縱橫,往往強弩之末,間雜長語,英雄欺人耳。至如五七言絕句,實唐三百年一人,蓋以不用意得之,即太白亦不自知其所至,而工者顧失焉。五言律、排律,諸家概多佳句。七言律體,諸家所難,王維、李頎頗臻其妙,即子美篇什雖眾,憒焉自放矣。作者自苦,亦唯天實生才不盡,後之君子乃茲集以盡唐詩,而唐詩盡于此。”可見其對唐詩各體及各家詩之評騭,亦足見其對此選本之自負。
全書凡收一百二十八人詩,四百六十五首。卷一五言古詩,收十二人詩十四首,僅李白、杜甫各二首,餘均一首,除韋應物、柳宗元外,皆初盛唐人。卷二首七言古詩,錄初盛唐十八人詩三十一首,其中杜甫獨選八首,岑參三首,劉希夷、宋之問、李白、張謂各二首,餘均一首。卷三首五言律,錄二十九人詩六十七首,除張祜、處默為晚唐人,餘均初盛人。其中杜甫十二首,王維八首,李白、高適五首,杜審言四首,其餘均在三首以內。卷四收五言排律,錄初盛唐二十一人詩四十首,其中杜甫錄七首,宋之問、張九齡錄四首,王維錄三首,其餘均一二首。卷五錄七言律詩,錄二十九人詩七十首,其中大曆後詩人有錢起、韋應物、郎士元、盧綸等八人,杜甫錄十二首,王維八首,李頎七首,沈佺期、岑參各六首,蘇頲、張說各三首,餘均一二首。宋之問及晚唐皆不錄。卷六收五言絕句,凡取五十人詩七十三首,作者包含唐各時期,李白、王維各錄五首,韋應物四首,孟浩然、儲光羲各三首,餘各一二首。卷七錄七言絕句,凡收七十三人詩一百六十六首,作者包含唐代各時期,中晚唐入選者超過二十人。其中李白收錄十七首,王昌齡十六首,岑參十二首,賈至六首,王維、杜甫各五首,常建、高適、李益、劉禹錫、張仲素各四首,其餘均在三首以內。
以上詳列各體選詩情況,可見李攀龍堅持其以盛唐為主之原則,于各體則以其標舉之原則遴選。大家如白居易、李賀、杜牧至一首不選,七律名世者如晚唐李商隱及劉滄、許渾、羅鄴諸家,亦全付闕如,故本書為專家之選,見一人之喜好。自此書行,風靡一時,注評者尤多。傳至日本,亦廣傳不衰。而批評者亦頗多譏彈。如清吳喬《圍爐詩話》卷六以為“全唐詩何可勝計,于麟抽取幾篇,以為唐詩盡于此矣,何異太倉之粟陳陳相因,而盜擇升斗,以為盡王家之蓄積哉!”李重華《貞一齋詩說》以為“李于麟天分極好,但學力未至,所選唐詩數百首,俱冠冕整齊、聲響宏亮者,未盡各家精髓”。皆頗有見。本書盛于明而衰于清,晚近隆于日而衰于華,雖風會有變使然,亦與其本身局促有關。
今人孫琴安《唐詩選本提要》(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年)錄明人批校箋注李攀龍《唐詩選》者逾十家。本書收錄此王稺登評本,原書為朱墨套印本,頗有特色,惜影印本無法顯示墨色。書首有焦竑序,認為李氏“精心妙會,自具別解,非唐詩之果盡,要亦選唐詩者之心盡矣”,稱讚王氏批評“點次安詳,位置如故,則于麟一段苦心,庶幾不磨云爾”。王氏之參評,一是于入選詩篇施加圈點,以提示警句,揭示妙處,亦有全詩加圈者。二是各詩多有眉批,語多簡略,如稱魏徵《述懷》有“大雅之音”,張九齡《和許給事直夜簡諸公》“不拘不滯,此唐律之高者”,王昌齡《答武陵田太守》批“俠氣”,《出塞行》批“末句出人不意”,李白《清平調》批“畫出媚態”,王翰《涼州詞》批“語意遠乃得雋永”。大體如是,于讀者理解詩意或可參酌。
十五、《唐詩歸》三十六卷
(明)鍾惺、(明)譚元春輯,據遼寧省圖書館藏明刻本影印。
鍾、譚二人皆竟陵(今湖北天門)人,論詩一反前後七子詩必盛唐之說,標舉性靈,或轉為幽深孤峭,世稱竟陵派。惺字伯敬,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授行人,稍遷工部主事,尋改南京禮部進郎中,擢福建提學僉事。以父憂歸,卒於家。元春字友夏,年軰後於惺,至天啓七年始舉鄉試第一,時惺已卒。《明史》卷二八八《袁宏道傳》末附二人事蹟。
本書三十六卷,收詩約二千餘首。首五卷為初唐詩,選張九齡五十一首,宋之問詩四十九首,張說二十八首,劉希夷二十一首,沈佺期二十首,陳子昂十八首,杜審言十六首,王勃十一首, 餘均不足十首。卷六至卷二十四收盛唐詩,其中杜甫獨占六卷,選詩約三百五十首;王維約占二卷,儲光羲、孟浩然獨占一卷,其他李白、高適、岑參、王昌齡均不足一卷。卷二十五至三十二收中唐詩,無人能獨佔一卷,其中劉長卿五十一首、張籍四十一首、孟郊四十首、韋應物三十一首、盧綸二十五首、皎然十九首,為錄詩較多者,如李益錄八首,柳宗元、元稹各錄六首,白居易錄七首,姚合錄八首,與其他選本有很大不同。最後四卷錄晚唐詩,其中曹鄴錄三十二首,馬戴二十一首,朱慶餘十四首,齊己、李商隱各十三首,其他各家都在十首以內,如杜牧六首,溫庭筠四首,許渾三首,韓偓六首,韋莊二首,似皆有意與世違拗。
此書無箋注,有圈點與評語。其評語分列鍾、譚二人名,作者總評繫于作者名下,各詩評語或詩于詩題之下,或于詩後列專段議論,較多者則以雙行夾注之方式列于詩篇當句之下。其評語多即興而發,隨意而不拘體式,感興而時多妙語。評人如卷七評儲光羲:“鍾云:儲詩清骨靈心,不減王孟,一片深淳之氣,裝裹不覺,人不得直以清靈之品目之。所謂詩文妙用,有隱有秀,儲蓋兼之矣。”卷三十評張籍:“鍾云:張文昌妙情秀質,而別有溫夷之氣,思緒清密,讀之無深苦之蹟,在中唐最為蘊藉。”“譚云:司業詩,少陵所謂‘冰雪凈聰明’,足以當之。”尚大體妥貼有見。夾評如卷十評孟浩然《歲暮歸南山》首句“北闕休上書”:“鍾云:五字恕。”“譚云:自言自語,妙。”皆率意而無新解。“多病故人殊”句評:“鍾云:浩然于明皇前誦此二句自是山人草野氣。然真憐才之主,自能容保之。”于舊說中翻出新解,如此之類甚多。卷十一于王昌齡《出塞》後評:“詩但求其佳,不比問某首第一也。”“李于麟乃以此首為唐七言絕壓卷,固矣哉!無論其品第當否,何如茫茫一代,絕句不啻萬首,乃必欲求一首作第一,則其胸中亦夢然矣。”持說甚為通達。
本書印行後,風靡一時,影響鉅大。同時王嗣奭《管天筆記外編》卷下即以為“古來選詩者最多最佳者,前則《品彙》,後則《詩歸》”。然後世批評者亦多。如李重華《貞一齋詩說》即斥其“專取寒瘦生澀,遂至零星不成章法”。吳喬《圍爐詩話》卷四批評“鍾、譚選之,唯取似鍾譚者,涂污唐人而已”。毛奇齡《詩辨詆》卷四則為其歸納出“指義淺率,展卷即通”、“矜巧片字,不規閎整”、“但趣新雋,不原風格”等六項缺憾。《四庫全書》列合古詩與唐詩為一編之五十一卷本《詩歸》于存目,提要云:“大㫖以纎詭幽渺爲宗,㸃逗一二新雋字句,矜爲元(玄)妙,又力排選詩惜羣之說,於連篇之詩隨意割裂。古來詩法,於是盡亡。”又摘其一二謬誤,叱為“小人而無忌憚者”。雖貶斥稍顯偏失,然所見尚屬有據。
大致清康熙後樸學漸盛,此書遂不復為世人所重。較平允之評價,當以賀貽孫《詩筏》為有識:“今人貶剝《詩歸》,尋毛鍛骨,不遺餘力。以余平心而論之,諸家評詩皆取聲響,唯鍾、譚所選特標性靈。其眼光所射,能令不學詩者誦之勃然烏可已,又能令老作詩者誦之爽然自失。掃蕩腐穢,其功自不可誣。但未免專任己見,強以木槵子換人眼睛,增長狂慧,流入空疏,是其疵病。然瑕瑜功過,自不相淹,何至如時論之苛也。”
2011年8月13日于復旦大學光華樓
【收入《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感謝陳尚君老師授權發佈。】
编辑:汪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