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尚君:鄭虔墓誌考釋
发布时间: 2019-11-22

[摘要]:本文依據洛陽近年新出土的鄭虔墓誌,考證唐代著名文人鄭虔的生平事蹟,以訂補傳世典籍中的錯誤和缺漏。依據墓誌,基本理清了鄭虔的家族世系,得知他曾登進士第,安史亂前曾七次任官,安史亂後因任偽職而貶官台州司戶,僅年餘即去世。同時,本文指出鄭虔墓誌對於杜甫相關詩歌的解讀很重要,臨海一帶有關鄭虔的傳說遺跡有待重新審視,並對鄭虔的詩文、著作、書畫等作了盡可能完備的勾勒。


[關鍵詞]鄭虔鄭虔墓誌杜甫[作者簡介]陳尚君,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上海 200433) 


    最近十多年間,由於浙江臨海鄭廣文紀念館王晚霞、鄭瑛中等先生的推動,鄭虔研究有了充分的開展,先後出版了《鄭虔研究》(浙江古籍出版社199010月)、《鄭虔研究續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12月)、《鄭虔傳略》(黃山書社19983月)和《唐鄭虔世系源流考》(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512月)等專著。筆者雖對地方、宗譜所存文獻的可靠性頗存懷疑,但覺得鄭虔畢竟還是一位值得紀念和研究的文人,因一直致力於鄭虔可信文獻的發掘和研究,提供給臨海諸位,並撰寫了《鄭虔生平和著述補考》(收入《鄭虔研究續集》)和《俄藏敦煌遺書中的鄭虔手劄》(收入《鄭虔傳略》)等文。由於最近鄭虔墓誌的發表,關於鄭虔生平獲得許多新的認識。謹撰寫本文,以作考釋,並藉此對於鄭虔研究的一些重要問題表達看法。以前揭示的文獻和前列二文,頗有錯誤,且流布不廣,因也作了重新改寫,將有價值部分保存于本文中。 


鄭虔畫像


    一、鄭虔墓誌發表的意義


    鄭虔是盛唐時著名的文士,玄宗曾為其親題鄭虔三絕,加上他與杜甫的特殊關係,雖然他本人留存下來論著不多,仍引起許多研究者的重視。鄭虔,《舊唐書》無傳,至《新唐書》卷二二始補其傳云: 


    鄭虔,鄭州滎陽人。天寶初,為協律郎。集綴當世事,著書八十餘篇。有窺其槁者,上書告虔私撰國史。虔蒼黃焚之,坐謫十年。還京師,玄宗愛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為置廣文館,以虔為博士。虔聞命,不知廣文曹司何在,訴宰相。宰相曰:上増國學,置廣文館,以居賢者,令後世言廣文博士自君始,不亦美乎!虔乃就職。乆之,雨壞廡舎,有司不復脩完,寓治國子館,自是遂廢。初,虔追紬故書可誌者,得四十餘篇,國子司業蘇源明名其書為《㑹稡》。虔善圗山水,好書,常苦無紙,於是慈恩寺貯柿葉數屋,遂往日取葉肄書,嵗乆殆遍。嘗自寫其詩並畫以獻,帝大署其尾曰鄭虔三絶。遷著作郎,安祿山反,遣張通儒劫百官置東都,偽授虔水部郎中。因稱風緩,求攝市令,潛以密章達靈武。賊平,與張通、王維竝囚宣陽里。三人者,皆善畫,崔圎使繪齋壁。虔等方悸死,即極思祈解於圎,卒免死,貶台州司戶參軍事,維止下遷。後數年卒。虔學長於地里,山川險易,方隅物産,兵戍衆寡,無不詳。嘗為《天寶軍防録》,言典事該,諸儒服其善著書,時號鄭廣文。在官貧約,甚澹如也。杜甫嘗贈以詩曰:才名四十年,坐客寒無氈云。有鄭相如者,自滄州來師事虔,虔未之禮。間問何所業,相如曰:聞孔子稱繼周者百世可知,僕亦能知之。虔駭然,即曰:開元盡三十年當改元,盡十五年天下亂,賊臣僭位,公當汙偽官,願守節,可以免。虔又問自謂云何,答曰:相如有官三年,死衢州。是年及進士第,調信安尉。既三年,虔詢吏部,則相如果死。故虔念其言,終不附賊。 


   《新唐書》補傳的原因,殆因其名聲及其與杜甫的特殊關係。此傳雖敘來頭頭是道,其文獻來源也無法逐一揭示,但大體可以判斷源自唐代國史實錄的內容很少,主要是依據《封氏聞見錄》、《前定錄》、《尚書故實》、《唐朝名畫記》等筆記小說改寫,其內容值得糾彈處頗多。辛文房《唐才子傳》和今人校箋,細節頗有增補,但總體還未超越《新唐書》。


    鄭虔墓誌,近年出土于河南洛陽,為新安千唐志齋收藏。吳鋼主編《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三秦出版社20066月出版)收錄了該墓誌。此方墓誌對於鄭虔生平研究提供了許多重要的線索,值得重視。謹先全錄如下: 


    大唐故著作郎貶台州司戶滎陽鄭府君並夫人琅瑘王氏墓誌銘並序


    公諱虔,字趍庭,滎陽人也。本枝自周,因國氏鄭,爾來千有餘年,世為著族。曾父道瑗,隨朗州司法參軍。大父懷節,皇澧州司馬,贈衛州刺史。父鏡思,皇秘書郎,贈主客郎中、秘書少監。公則秘書之次子。源長慶深,世繼其美。公神沖氣和,行純體素,精心文藝,克己禮樂。弱冠舉秀才,進士高第。主司拔其秀逸,翰林推其獨步。又工於草隸,善於丹青,明於陰陽,邃於算術,百家諸子,如指掌焉。家國以為一寶,朝野謂之三絕。解褐補率更司主簿,二轉監門衛錄事參軍,三改尚乘直長,四除太常寺協律郎,五授左青道率府長史,六移廣文館博士,七遷著作郎。無何,狂寇憑陵,二京失守,公奔竄不暇,遂陷身戎虜。初脅授兵部郎中,次國子司業。國家克復日,貶公台州司戶。非其罪也,國之憲也。經一考,遘疾於台州官舍,終於官舍,享年六十有九,時乾元二年九月廿日也。夫人琅瑘王氏,皇鳳閣侍郎平章事方慶之孫,皇侍御史晙之女。承大賢之後,盛德相繼。母儀母則,傳在六親;婦道婦容,聞於九族。享年廿有五,以開元十四年十一月二日,先公而歿。嗣子元老、野老、魏老。有女五人。既奉胎中之教,又承庭下之訓。動乃應規,言必合則。咸以世事多故,或處遐方,唯長女、次女、幼子在焉。初,公以權厝于金陵石頭山之原,夫人在王城南定鼎門之右,頃以時艱,未遑合袝。昨以詢于長老,卜于龜筮,得以今年協從是禮。長女、次女相謂曰:吾等雖伯仲未集,而吉歲罕逢,今誓將畢乎大事。於是自江涉淮,逾河達洛,萬里扶持,歸於故鄉。昨以六月廿五日,將啟城南故窆,言歸鄭氏新塋。大隧既開,玄堂斯儼。盤藤繞塔,彰神理之獲安;葛蔓縈棺,未精誠之必感。青烏有言曰:地之吉,草木潤。神之安,福後胤。此其是也,必不可動。僉曰:此其為萬代檉檟,胡造次而易哉!於是長女、次女等歎曰:不歸故鄉,亦聞古禮。遂以大曆四年八月廿五日,袝于夫人故塋,崇禮經也,議不可動也。外生盧季長備聞舊德,書此貞石。銘曰:於昭我舅,道德是尊。才高位卑,天道奚論。茫茫野田,蒼蒼古原。淒涼對闕,冥冥雙魂。隴月夜明,松風晝昏。千秋萬祀,傳於子孫。鼎門之右,龍門之側。鬱鬱佳城,誌滎陽塋域。 


    由於未能見到墓誌拓本,可能仍有一些出入,但基本內容應該是可靠的。


鄭虔《采芝圖



     二、鄭虔的家族世系


    鄭虔先世,以往史籍失書。我在十多年前作《鄭虔生平與著述補考》依據杜甫《八哀詩》蕭條阮咸在自注云:著作與今秘監鄭君審篇翰齊價,謫江陵,故有阮咸江樓之句。認為鄭虔與鄭審為叔侄關係,並根據鄭審的家世,推定了鄭虔是北齊名臣鄭述祖的五世孫,並據鄭審的家世,推定鄭虔的世系。現在見到《鄭虔墓誌》,此一問題可以得到確切的論定。


  《墓誌》稱鄭虔曾父道瑗,隨朗州司法參軍。大父懷節,皇澧州司馬,贈衛州刺史。父鏡思,皇秘書郎,贈主客郎中、秘書少監。公則秘書之次子。所述其曾祖道瑗、祖懷節、父鏡思三代,在正史中都沒有留下來記錄。所幸近代以來出土過這個家族的幾方墓誌,有資于理清鄭虔的家族譜系。


   《千唐志齋藏志》收《大唐朝議郎行周王西閣祭酒上柱國程務忠妻鄭氏墓誌銘》:曾祖叔武,銀青光祿大夫、北豫州大中正、青光二州刺史,諡平簡公;祖道瑗,密州高密縣令、泗州下邳縣丞、朗州武陵郡丞。……父懷節,絳州曲沃縣令、舒州望江縣令、揚州六合縣令、邢州巨鹿縣令。鄭氏於咸亨二年(671)四月卒,年三十四,即生於貞觀十二年(638),為鄭虔父親的姐妹。


  《中州塚墓遺文》收《大唐故贈博州刺史鄭府君墓誌》(以《隋唐五代墓誌彙編江蘇山東卷》收拓本校),稱其高祖述祖,北齊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仆射、諡平簡公;曾祖武叔,冠軍將軍、太□□□道授,隨廣陵、下邳二郡守;父懷節,皇朝澧州司馬、[]衛州刺史。府君即衛州之長子也,諱進思,字光啟,皇朝舉孝廉,[]褐授韓王府典簽,轉梁州南鄭丞、洛州河陽丞、雍□□□□□州襄陵縣令,贈博州刺史。志主鄭進思以上元二年(675)二月廿□□於襄陵官第,享年五十。即生於武德九年(626),為鄭虔的大伯。其妻權氏至開元十年(722)去世,年八十九。墓誌後半敍述進思的子嗣,殘缺較甚,但可以見到有已亡者有宜尊、昂、熲等,在世者有繇、雲、戎、願、遊等。其中繇應即鄭審之父,因此也可以確定鄭虔與鄭審父鄭繇為同祖兄弟,與鄭審是從叔侄關係。杜甫按照唐人習俗,因其同宗而以阮咸稱之而已,據以坐實考證,就不妥當了。


   《唐代墓誌彙編天寶236》收《唐故淮南道採訪支使河東郡河東縣尉滎陽鄭府君墓誌銘》云:公諱宇,滎陽人也。六代祖平簡公述祖,《北齊》有傳;曾祖懷節,皇朝衛州刺史;祖進思,皇朝博州刺史;父游,晉州臨汾縣令;公即臨汾之元子也。鄭宇與鄭審為同一輩。


    據以上諸方墓誌,再加上《太平廣記》卷二八引《記聞》、《唐故江南西道都團練副使侍御史內供奉滎陽鄭府君合袝(高)墓誌銘》(《洛陽新獲墓誌》九五)、《唐故右金吾衛倉曹參軍鄭府君(魯)墓誌銘》(《全唐文補遺》第一輯433頁)、《唐華州潼關防禦判官朝請郎殿中侍御史內供奉驍騎尉賜緋魚袋楊漢公故夫人滎陽鄭氏(本柔)墓誌銘》(《全唐文補遺》第八輯132頁)以及後引《鄭忠佐墓誌》的記載,可以排定鄭虔家族譜系如下: 


    述祖——叔武——道瑗——懷節——進思——宜尊實 昂——俊 ————逢 雲戎——————小陽 ————韜 ————絳 績纁鏡思————忠佐(元老) 野老魏老曙


    鄭述祖,《北齊書》卷二十九有傳,為北魏書法家鄭道昭子,有名的《鄭文公碑》即記其祖鄭羲及其先世事蹟。由此上溯,其家族譜系可以追溯到西漢的大司農鄭當時。《鄭虔墓誌》稱源長慶深,世繼其美,符合實情。以下據《漢書》、《後漢書》、《三國志》、《魏書》、《鄭文公碑》和《新唐書宰相世系表》的記載,列鄭述祖以上世系如下: 


    榮——當時(漢大司農)————仲(漢江都守)————季(漢趙相)——奇(漢議郎)————賓(後漢御史中丞)——興(後漢蓮勺令)——眾(後漢大司農)——安世(後漢城門校尉)——綝(後漢騎都尉)——熙(後漢上計掾)——渾(魏將作大匠)——崇(晉荊州刺史)————隨(扶風太守)——略(趙侍中)——豁(後燕太常卿)——————羲(北魏秘書監)——道昭(北魏秘書監)——述祖(北齊吏部尚書) 


    當然,其遠祖之世系與鄭虔已經沒有多大關係,所以考證過程就不作說明了。


鄭虔《峻嶺溪橋圖


    三、鄭虔的仕宦經歷


   《鄭虔墓誌》載鄭虔終於台州官舍,享年六十有九,時乾元二年(759)九月廿日也。推算其生年應為武后天授二年(691),比杜甫年長二十一歲。杜甫詩中每以鄭老吾師(均見《醉時歌》),是合適的。今人王晚霞編《鄭虔年譜》 提到臨海十餘支《鄭氏宗譜》的記載,有垂拱元年(685)、長壽元年(692)和丙寅年(666)三種說法,也指出宗譜均始編於明代,又經多次重修,所記不能直接作為史料,在與杜甫詩參證後,采信垂拱元年的說法,與墓誌的記載有六年的差距。可以注意的是宗譜有長壽元年的記載,與墓誌僅有一年的差別,就不知偶然雷同,還是地方上也有相對可靠文獻的殘留。


  《墓誌》云鄭虔字趨庭,歷代文獻中沒有記載,應該是很可靠的。趨庭用孔鯉趨庭聞訓的故事,與名相應。存世之唐宋文獻中沒有提到鄭虔的字。最早的記載有以下兩條:一是《輟耕錄》卷八:周待制月巖先生(仁榮)買地於府城之鄭捏兒坊,剏義塾,以淑後進。築礎時掘地,深纔數尺,有青石,獲雙硯,硯有欵識,乃唐鄭司戸䖍故物。塾既成,遂名雙硯堂。爾後先生之弟本道先生(仔肩)登庚申科,仕至恵州判官。䖍字弱齊,俗譌為捏兒云。《輟耕錄》作者陶宗儀是天臺人,其所稱應該是天臺當地的記錄。二是清姜宸英《湛園劄記》卷四引《台州志》云鄭䖍字若齊,姜雖為清人,但所引《台州志》則可能輾轉保存宋元舊志的遺文。明清間書畫、方志一類著作稱引較多,不必枚舉。唐人字有兩個或更多者,如張說字道濟、說之之類,本不足怪。但以弱齊、若齊文字不同,又晚出,終不免有可疑處。


  《墓誌》稱鄭虔弱冠舉秀才,進士高第。主司拔其秀逸,翰林推其獨步。弱冠雖然嚴格說是指二十歲以內,但唐人用此詞時較寬泛,只能作為二十左右的泛稱。鄭虔應舉以及進士及第過程,在存世文獻中沒有記錄。但按照唐人墓誌紀事一般不虛構死者履歷的情況來判斷,其可信應該沒有問題。主司具體不知為誰,翰林則僅泛指文苑,與玄宗後期才出現的翰林院沒有關係。杜甫《八哀詩》早聞名公賞句自注:往者公在疾,蘇公頲位尊望重,素未相識,早愛才名,躬自撫問,臨以忘年之契,遠邇嘉之。是對此的具體記載。《歷代名畫記》卷九稱蘇許公為宰相,申以忘年之契,薦為著作郎。著作郎為鄭虔天寶後期任官,時蘇頲去世已久,顯為誤記。蘇頲為相在開元四年(716)至八年(720)初,而鄭虔釋褐在開元八年以前,其登第很可能在開元初年,也有可能在開元四年蘇頲任相前後。


 《墓誌》載鄭虔解褐補率更司主簿,二轉監門衛錄事參軍,三改尚乘直長,四除太常寺協律郎,五授左青道率府長史,六移廣文館博士,七遷著作郎。雖然簡略,但將其在開元天寶間的曆官完整羅列,參以其他文獻,大多可以具體落實。 鄭虔入仕之解褐官,墓誌作率更司主簿應作。鄭虔開元八年(720)撰《大唐故江州都昌縣令滎陽鄭府君(承光)墓誌銘》(《唐代墓誌彙編開元一九四》)時署名為:通直郎行率更寺主簿騎都尉鄭虔撰。率更寺為東宮官屬之一。《舊唐書職官志》載其職為掌宗族秩序、禮樂、刑罰及漏刻之政令,主簿為正九品下。


    鄭虔的第二任官,墓誌作監門衛錄事參軍,而其開元十五年(727)撰《大唐故汾州崇儒府折沖鄭府君(仁穎)墓誌銘》(《唐代墓誌彙編開元二五九》)時,署從弟左監門錄事參軍虔撰,當以後者為準確。《舊唐書職官志》載左監門衛為十二衛之一,其職掌宮禁門籍,錄事參軍為正八品上。


    鄭虔第三任官為尚乘直長。《舊唐書職官志》載,尚乘局屬殿中省,奉御掌內外閑廄之馬,直長為正七品下。鄭虔任此職的具體時間沒有可以參酌的記錄。 在此期間鄭虔留下一些行蹤的記錄。一是俄藏敦煌遺書10839號所存鄭虔殘劄,最早見饒宗頤先生在《澄心論萃》(上海文藝出版社19967月)刊佈此劄前半,我在次年撰《俄藏敦煌遺書中的鄭虔手劄》(收入《鄭虔傳略》,黃山書社19983月),推定殘劄所云《代國公主碑》,今尚存于陝西蒲城,全稱《大唐故代國長公主碑》,建於開元二十二年十二月三日。惟當時未見全篇,考證和錄文均未盡準確。今據《俄藏敦煌文獻》錄全篇如下:


    昨日於一處見公鐫碑,殊為」精妙。又知造《代國公主碑》,若」事了,得同東行,要何可言。虔」于江外制三碑,兼自書,二在」常州,一在湖州,便同舟往」鐫,亦是小濟耳。必當定決也。」鄭虔白。陳博士。」於一處得五紙拓書,並足佳作」,上不多畜拓者,所以不留,足下比求真跡大多,然未堂得佳」□□□使往所有異縱望分」□□□□必不敢墜 


    殘劄後半殘缺,但大致意思尚屬清楚。未堂顯為未賞之誤。是否鄭虔手書,還難決定。受書人陳博士,其身份顯然是以為鐫碑者。開封博物館藏洛陽所出《唐故大中大夫使持節青州諸軍事青州刺史上柱國滎陽鄭公墓誌銘》,開元二十三年二月立,署鐫工陳須達,或即其人。代國公主是睿宗第四女,玄宗之仲妹,出嫁駙馬都尉鄭萬鈞。公主卒于開元二十二年六月,十二月陪藏橋陵並立碑。鐫碑應該是十一月間事。鄭虔似在長安邀其東行,並相約同舟往東南鐫碑。《鄭公墓誌銘》既同屬鄭家所立,有相隔僅二月,因有此推測。殘劄兩次所云一處,指某位法名為之僧人處。


   二是《寶刻叢編》卷十《復齋碑録》有唐鄭䖍《禱華嶽文》,開元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三日立;又引《集古録目》云《唐華山石闕名》,自唐開元二十三年鄭䖍題名為首,後二百一年,至後唐清泰二年戶部侍郎楊凝式而止。所指為同一事。此石刻全文未見拓本留傳,清初葉奕苞《金石錄補》卷一三節錄大意云:開元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三日,滎澤鄭虔、彪鄉道之、智覺同登華山,回步而謝於神。《金石萃編》卷七九所錄,殘缺頗甚,雖經陸增祥《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五五作了補校,可以辨識者僅芝昭應不十方達婁宗臣如在永事明神主簿常冀、尉元撝,史子華刻等殘文。兩者參讀,大約此篇為同登華山回至華嶽廟禱神而作的一篇較長的文字,時間則在前致陳博士函後數月間。 


    鄭虔第四任官是太常寺協律郎。《舊唐書職官志》載協律郎為正八品上。《封氏聞見記》卷十《贊成》:天寳初,協律郎鄭虔採集異聞,著書八十餘卷。人有竊窺其草槁,告䖍私修國史,䖍聞而遽焚之。由是貶謫十餘年,方從調選,授廣文館博士。這是文獻中鄭虔任協律郎的最早記錄,《新唐書》本傳所據亦即此。《封氏聞見記》作者封演為大曆、貞元間人,去鄭虔時代不遠,所載當有所據。但此段記載,顯然有很多的傳誤。如果確認為天寶初事,則貶謫十餘年” 顯誤,鄭虔天寶九年已經任廣文館博士,其間還曾任左青道率府長史。如認為貶謫十餘年可信,則其任協律郎有可能在開元二十五年左右,才大致恰當。此其一。鄭虔採集異聞所著書,從《封氏聞見記》所載其後重加纂錄為《會萃》,以及《北戶錄》所存此書佚文來看,只不過是一本編錄異聞奇物的著作,內容應是近乎《酉陽雜俎》的類書,這在唐代並不犯忌諱。再者,私家修史,在唐代並未禁止,如韋述著《唐春秋》六十卷、柳芳著《唐曆》四十卷,都是鄭虔同時代的事,何以鄭虔被告而倉皇如此?若封演所記不是全出虛構,較大可能是其所著書中有觸及當時政治忌諱的內容,是自開元二十五年(737)三庶人被武惠妃所誣而被殺後,朝廷政事及多詭異,鄭虔可能不小心敘及某些事實,如同《會萃》佚文有述及代國公主事一樣,為人所告,恐難以自解,遂焚而棄之。此事在墓誌中沒有述及,真相尚無法明瞭。順便要提到的是,鄭虔前任尚乘直長為正七品下,而協律郎僅為正八品上,而其後職則為正七品上。很有可能鄭虔的貶職發生在任協律郎以前,並不嚴重,因此而並為外竄,僅是略將官階而已。當然,此純屬推測。


    鄭虔第五任官職為左青道率府長史。左青道又稱左清道,為東宮武官府之一,《舊唐書職官志》記其職責為掌東宮內外晝夜巡警,長史為正七品上。《長安志》卷七載其官府在皇城東宮城內之南第二橫街之北。 


    玄宗題鄭䖍三絕事,記載的典籍很多,真實性應該沒有問題,但具體時間無法考證。我傾向于認為在天寶間廣文館設立以前,但也沒有確鑿的證據,就不討論了。


    鄭虔第六任官就是廣文館博士。《舊唐書職官志》載博士為正六品上。其始任時間,《唐會要》卷六六有明確記載:廣文館,天寳九年七月十三日置,領國子監進士業者,博士、助教各一人,品秩同太學。以鄭䖍為博士,至今呼鄭䖍為鄭廣文。《前定錄》和《歷代名畫記》卷九稱其開元二十五年(737)任廣文博士,顯屬誤記。設館過程,《唐語林》卷二云: 


    天寳中,國學増置廣文館,以領詞藻之士。榮陽鄭䖍乆被貶謫,是嵗始還京師參選,除廣文館博士。䖍茫然曰:不知廣文曹司何在?執政謂曰:廣文館新置,總領文詞,故以公名賢處之,且令後代稱廣文博士自鄭䖍始,不亦美乎?遂拜職。 


    同書卷五云:


    天寶中,國學增置廣文館,在國學西北隅,與安上門相對,廊宇粗建。會十三年秋霖一百餘日,多有倒塌。主司稍稍毀撤,將充他用,而廣文寄在國子館中。尋屬邊戈內擾,館宇至今不立。


    周勳初先生《唐語林校證》於此二則均云本條不知原出何書。《新唐書》本傳曾據此改寫,如將廣文館新置改為上増國學,置廣文館,即依據前後文所改。值得指出的是廣文館在長安城中的確切位置。宋宋敏求《長安志》卷七在國子監在朱雀街東第二街北起第一坊務本坊之西半。廣文館在國子監西北隅,其地適與皇城東門安上門相對。安上門內,為尚書省禮部南院、吏部選院、少府監、太府寺、太常寺等官署所在,為百官出入之要衝。杜甫《醉時歌》云: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過屈宋。德尊一代常坎軻,名垂萬古知何用?並非一般之泛寫,而是清冷破敗的廣文館與百官奔競的安上門相對成趣的真實寫照。


    鄭虔自廣文館博士前著作郎的時間,史籍沒有記錄,但可以推尋得知。《玉海》卷一一二引《集賢注記》:天寳十三載八月,楊沖、綦母潛遷廣文博士。同書卷一六五引《集賢注記》:天寳十三載八月戊申,綦母潛遷廣文博士。綦母潛是盛唐有名的詩人。廣文博士之員數,《通典》卷二七、《唐會要》卷六六、《冊府元龜》卷五九七均作一員,《舊唐書職官志》作二員。《集賢注記》云楊沖、綦母潛同時遷廣文博士,當以二員為是。因此,可以確定鄭虔離職在天寶十三載八月或稍早,在任約四年。 


    天寶間鄭虔與杜甫交往密切,在杜甫詩中留下大量記錄。當時鄭虔在長安城南有居所。元駱天驤《類編長安志》卷九載樊川有鄭莊,即鄭虔郊居,在韓莊東南。同卷有記韓莊即韓退之《城南雜題》、又《符讀書城南》之地也。……韓莊在韋曲東皇子陂南,引皇陂水為南塘。韋曲是唐代長安城南著名風景區,今為長安縣政府所在地,其距慈恩寺(今大雁塔)直線距離只有七公里。韋曲以東數里即杜陵,為杜甫郊居處。二人所居相去不遠,故過往較頻。杜甫《題鄭十八著作丈故居》云:第五橋東流恨水,皇陂岸北結愁亭。即傷感往日同遊之跡。第五橋在韋曲以西下杜城附近。杜甫《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為二人同游時作。第三首云:萬里戎王子,何年別月支。知此何將軍確為出自昭武十姓之何國胡將。《類編長安志》卷九云:何將軍山林,今謂之塔坡。少陵原乃樊川之北原,自司馬村起,至此而盡。其高三百尺,在杜城之東,韋曲之西。今韋曲鎮西北隅有上塔坡村,即其地。杜甫此組詩記及不少何將軍山林中的西域花草,對於瞭解鄭虔寫作《會粹》、《胡本草》等書的背景,頗有參考意義。 


    鄭虔在天寶年間的最後一任官職是著作郎,《舊唐書職官志》載其官品為從五品下,職守是掌修撰碑誌、祝文、祭文。如果確認他從廣文館博士遷著作郎的時間在天寶十三載八月前,到十五載六月安史叛軍佔領長安,在職時間不到兩年,也沒有特別可以敍述的事蹟。


    鄭虔官位雖然不顯,但他是名士,叛軍仍然願意招攬入新朝任職。他陷偽的官職,存世文獻中《歷代名畫記》卷九說是水部員外郎,《新唐書》本傳以為偽授虔水部郎中。因稱風緩,求攝市令,潛以密章達靈武。純屬虛構小說的《前定錄》記鄭相如要鄭虔受汙後赤誠向國,故鄭虔心不附賊。墓誌則作初脅授兵部郎中,次國子司業,與存世文獻有很大不同。偽職並非光榮的經歷,其家人不會因此而偽造履歷。無論水部郎中或員外郎,都非要職,但兵部郎中和國子司業,則要重要得多。按照唐制,兵部郎中掌天下武官之階品,從五品上,國子司業則為國子監副職,從四品下。雖然在偽朝時期鄭虔並不會有什麼特殊的權勢,但這些職務對於收復兩京後唐廷對陷偽官員罪責的認定,則是重要的依據。杜甫《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一詩,應該是至德二載初在長安城中二人相見時的作品:不謂生戎馬,何知共酒盃。燃臍郿塢敗,握節漢臣回。白髮千莖雪,丹心一寸灰。別離經死地,披寫忽登臺。重對秦簫發,俱過阮宅來。留連春夜舞,淚落強徘徊。仇兆鼇解釋此詩,燃臍郿塢敗指次年初安慶緒殺安祿山自立,握節漢臣回指鄭虔自洛陽獲許回到洛陽,白髮丹心,明其憂在君國,大致是可信的。鄭駙馬池台即指鄭萬鈞、鄭潛曜父子的園池,是承平時杜甫和鄭虔經常遊玩的地方,亂中相聚,特別傷懷。 


鄭虔敦煌書劄


    四、鄭虔貶官台州和歸葬問題


    唐廷收復兩京在至德二載九月,至此年十二月對於陷偽官員作出處分,官顯者如陳希烈、達奚珣等被處死,情節稍輕者則給予貶謫的處分。《太平廣記》卷二一二引《明皇雜錄》云:安祿山之陷兩京,王維、鄭䖍、張通皆處於賊庭。洎尅復,俱囚於楊國忠舊宅。崔相國圎因召於私第,令畫名畫數壁。當時皆以圎勳貴莫二,望其救解,故運思精深,頗極能事,故皆獲寛典。至於貶降,亦獲善地。此說大致可信。《安祿山事蹟》卷下云降偽官多流於徼外,而王維僅略降官階而未離京師,鄭虔雖然貶為從七品下之台州司戶,但台州畢竟還是江東上州,雖遠離京城,還屬富庶之區。 


    據《資治通鑒》所載,陷偽官員的處分是在至德二載(757)年十二月,罪行嚴重者立即便遭處決,外貶者亦嚴令立即離京。杜甫當時已經從鄜州羌村回到長安,未及面別,有詩《送鄭十八䖍貶台州司戶傷其臨老䧟賊之故闕為靣別情見於詩》: 


    鄭公樗散鬢成絲,酒後常稱老畫師。萬里傷心嚴譴日,百年垂死中興時。倉惶已就長途往,邂逅無端出餞遲。便與先生應永訣,九重泉路盡交期。


    前兩句寫鄭虔的容貌和醉態,三四句感慨國家中興而鄭虔則遭受貶官萬里以外的嚴厲處分,五六句說鄭虔倉惶離京以赴台州貶所,自己則不能親為面別。詩中說邂逅無端,詩題則說傷其臨老䧟賊之故,闕為靣別,顯然不能餞別是迫於形勢的無可奈何。最後兩句說就此永訣,再見只能是黃泉路上了,極其沉痛,但也確實預言了最後的結局。


鄭虔外貶後,杜甫不斷在詩中表達對老友的思念,先後寫了以下兩首詩:


有懷台州鄭十八司戶


天臺隔三江,風浪無晨暮。鄭公縱得歸,老病不識路。昔如水上鷗,今如罝中兎。性命由他人,悲辛但狂顧。山鬼獨一腳,蝮虵長如樹。呼號旁孤城,嵗月誰與度?從來御魑魅,多為才名誤。夫子嵇阮流,更被時俗惡。海隅微小吏,眼暗髪垂素。黃㡌映青袍,非供折腰具。平生一杯酒,見我故人遇。相望無所成,乾坤莽迴互。


題鄭十八著作丈故居


台州地濶海冥冥,雲水長和島嶼青。亂後故人雙別淚,春深逐客一浮萍。酒酣懶舞誰相拽?詩罷能吟不復聴。第五橋東流恨水,皇陂岸北結愁亭。賈生對鵩傷王傅,蘇武看羊陷賊庭。可念此翁懷直道,也霑新國用輕刑。禰衡實恐遭江夏,方朔虛傳是嵗星。窮巷悄然車馬絶,案頭乾死讀書螢。


    詩都作于長安,可以確定是乾元元年的作品。詩中有關鄭虔在貶所的生活,都是杜甫的想像之辭,並沒有確切的訊息依據。一直到乾元二年九十月間,杜甫西行秦州期間,杜甫才得到鄭虔的音訊,作《所思》:


   鄭老身仍竄,台州信始傳。為農山澗曲,臥病海雲邊。世已疎儒素,人猶乞酒錢。徒勞望牛鬥,無計斸龍泉。


    詩末原注:得台州司戶䖍消息。距離鄭虔離開長安,已經超過一年半。詩中傳達的鄭虔在台州的情況十分有限,很可能也只是友人間輾轉傳遞的消息,但在杜甫已感到極其難得。現在見到鄭虔的墓誌,知道鄭即卒於此年的九月二十日,也就是說杜甫得到消息之時,鄭虔已經逝世。杜甫得到鄭虔去世消息後,作《哭台州鄭司戸蘇少監》: 


故舊誰憐我?平生鄭與蘇。存亡不重見,喪亂獨前途。豪俊何人在?文章掃地無。羇逰萬里濶,凶問一年俱。白日中原上,清秋大海隅。夜臺當北斗,泉路著東吳。得罪台州去,時危棄碩儒。移官蓬閣後,榖貴沒潛夫。流慟嗟何及?銜寃有是夫。道消詩發興,心息酒為徒。許與才雖薄,追隨跡未拘。班揚名甚盛,嵇阮逸相須。㑹取君臣合,寧詮品命殊。賢良不必展,廊廟偶然趨。勝決風塵際,功安造化鑪。從容詢舊學,慘澹閟隂符。擺落嫌疑乆,哀傷志力輸。俗依綿穀異,客對雪山孤。童稚思諸子,交期列友于。情乖清酒送,望絶撫墳呼。瘧痢飧巴水,瘡痍老蜀都。飄零迷哭處,天地日榛蕪。


    此詩不見於宋本《杜工部集》,據蔡夢弼《杜工部草堂詩箋》卷四十和《錢注杜詩》卷十八,出於蜀中員安宇所收。自南宋黃鶴以後,各本杜集多收此詩於廣德二年杜甫在嚴武幕府期間,並因此認為鄭、蘇二人均卒於該年。其實,黃鶴考定此時作年的依據,一是此詩敘蘇源明之死,有移官蓬閣後,榖貴沒潛夫二句,二是《八哀詩故秘書少監武功蘇公源明》亦云其卒時長安米萬錢,凋喪盡餘喘云云,而《舊唐書代宗紀》云廣德二年自七月至九月,大雨未止,京城米鬥值一千文,又稱是秋,蝗食田殆盡,關輔尤甚,斗米千錢,因此坐實蘇源明即死於此年。其實,自安史亂後的七八年間,幾乎每年都有生計艱難、米價高懸的記錄,並不僅是本年。現在知道鄭虔卒于乾元元年,杜甫在蜀中得到他的噩耗,可能是次年,也可能在其後數年之上元、寶應間,似乎不會晚到五年後的廣德二年。杜詩提到鄭、蘇二人凶問一年俱,是說同一年得到兩人辭世的消息。由於蘇在長安,與蜀中的消息較方便,鄭在台州,相隔遙遠,又適逢戰亂,消息會遲緩些。一般地推定蘇可能比鄭晚死一年,杜甫得到訊息的較大可能是在上元元年或二年間。 


    鄭虔在台州的職務是司戶參軍,為州屬六參軍之一,職責為協助刺史負責地方的戶籍稅收事務。《赤城志》卷一二云:唐鄭䖍,至德中以謫至,今州城東偏,猶以戶曹名巷,有廟在焉。同書卷二:戶曹巷,在州東一里。以唐鄭䖍為戶曹日居此,故名。鄭虔在台州期間可以確信的事蹟,是曾授繪畫筆法于天臺畫家王默。據《歷代名畫記》卷十所載,王黙早年受 筆法於台州鄭廣文䖍,後師天臺處士項容,善畫山水, 風顛酒狂,松石雖有髙竒,流俗所好,醉後以頭髻抵於絹素。王默卒於貞元末。


    明清以降,鄭虔被稱為台郡文教之祖,有不少事蹟的記錄,散見於方志、家譜和一些地方類的筆記、總集中,清姜宸英《湛園劄記》卷四引《台州志》云:鄭䖍字若齊,謫台州司戶。台人初見䖍衣冠言動,嫌之,時為之語曰:一州人怪鄭若齊。鄭若齊怪一州人。䖍嘗作詩自歎云:著作無功千里竄,形骸違俗一州嫌。遂選民間子弟教之,有林元籍等從之遊,終於台,世為台人。孫瓘,為恊郎。䖍詩不傳,此二句僅見於此,故存之。


    是較有代表性的一種。雖然可能源自較早的方志,估計不會早於元明間。明清以來臨海鄭氏宗族衍盛,支派繁多,都奉鄭虔為遷台始祖。臨海大田鎮白石村有鄭虔墓,開始見於記載大約不會早于明代初年。


   《鄭虔墓誌》的出土,為研究臨海的鄭虔遺跡提供了珍貴的記錄。墓誌云鄭虔卒後:


    經一考,遘疾於台州官舍,終於官舍,享年六十有九,時乾元二年九月廿日也。……初,公以權厝于金陵石頭山之原,夫人在王城南定鼎門之右,頃以時艱,未遑合袝。昨以詢于長老,卜于龜筮,得以今年協從是禮。長女、次女相謂曰:吾等雖伯仲未集,而吉歲罕逢,今誓將畢乎大事。於是自江涉淮,逾河達洛,萬里扶持,歸於故鄉。昨以六月廿五日,將啟城南故窆,言歸鄭氏新塋。……遂以大曆四年八月廿五日,袝于夫人故塋,崇禮經也,議不可動也。 


    鄭虔在至德二載十二月被貶台州,到乾元二年九月去世,總共只不過一年又九個月,如果減去從長安到台州的長途跋涉,以及在台州患病到去世的時間,在台州可以有所作為的時間不過一年有奇,而不是以往認為的五六年之久。乾元二年去世到大曆四年(769)歸葬洛陽,其間歷經十年,墓誌敍述非常清楚,即卒於台州官舍,不久即權厝于金陵石頭山之原,在今南京附近,其妻王氏則葬于洛陽王城南定鼎門之右,因為戰亂為平,未及合袝。到大曆四年,中旬長老、龜筮之言後,於六月前自金陵啟棺,自江涉淮,逾河達洛,于八月袝于王夫人故塋。也就是說,鄭虔卒於台州後,其家人完全沒有考慮留葬台州。南宋時修的《赤城志》,是現存台州最早的地方誌,卷三一記南宋時有鄭戶曹祠,在州東一里戶曹巷,祀唐鄭䖍,巷蓋其所居也,是即其故居建祠,以表紀念。但流俗則訛為興福將軍舊傳一日里巷有悖其母者,母泣訴於廟,是子忽見神叱曰:汝不孝當誅,但吾志在興福,未欲降禍,更爾不貸。明年,是子復然,一夕雷雨遂殞。此興福之名所由始也。” 陶宗儀《輟耕錄》則稱其所居訛誤為鄭捏兒坊,可見宋元間地方上鄭虔的影響還很有限。《赤城志》卷三八專記塚墓,也沒有提到鄭虔墓。可以認為,臨海鄭虔墓是在明代鄭氏宗族在地方勢力發展後,為紀念鄭虔而設置的墓塚,不是唐代墓葬的遺存。同時還要指出,臨海地方各支鄭氏宗譜中,不同程度地記錄了一些鄭虔地事蹟和作品,但核以史實,大多不可信。如樓下鄭村《鄭氏宗譜》卷一存鄭虔上元二年九月上肅宗表,開始就直稱肅宗皇帝聖前(轉引自鄭瑛中《唐上元二年進表初探》,收入《鄭虔傳略》),顯然是明清間鄉曲人物所編造。臨海鄭氏家族文獻,對於明清時期地方宗族生存和發展的研究具有重要價值,但就鄭虔研究來說,實際意義恐很有限。


鄭虔大人帖


五、鄭虔的家室和子嗣


    鄭虔之父鄭鏡思,墓誌稱其官至秘書郎,其他無考。其獲贈主客郎中、秘書少監,大約還是因為鄭虔的緣故。撰寫《鄭虔墓誌》者自稱外生盧季長備聞舊德,虔子鄭忠佐墓誌撰者光祿寺主簿盧時榮亦稱餘忝懿親。盧家很可能是鄭虔的母族。 


   《墓誌》敘鄭虔妻室云:


    夫人琅瑘王氏,皇鳳閣侍郎平章事方慶之孫,皇侍御史晙之女。承大賢之後,盛德相繼。母儀母則,傳在六親;婦道婦容,聞於九族。享年廿有五,以開元十四年十一月二日,先公而歿。


    王方慶,《舊唐書》卷八九有傳。他是王羲之的十代從孫,家藏王氏歷代二十八人法書,武後時奏進,編為《寶章集》十卷,今尚存殘本,即所謂《萬歲通天帖》。方慶在武后萬歲登封間曾任鸞台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但為時不長,也沒有什麼可以稱道的建樹。官至太子左庶子,封石泉公,長安二年(702)五月卒。晙為其少子,《舊唐書》稱其工書知名,尤善琴棋,是與鄭虔性格相近的人物。王氏卒於開元十四年(726),年二十五,即出生于王方慶去世的那一年。她與鄭虔成婚的過程不詳,估計在開元五年(717)前後,時鄭虔初登第,而王氏年方及笄。《封氏聞見記》卷五《圖畫》:鄭虔亦工山水,名亞于[]維。勸善坊吏部尚書王方慶宅院有虔山水之跡,為時所重。即因與王家成婚而留山水之跡。《全唐文補遺千唐志齋新藏專輯》收鄭虔撰《大唐故右千牛衛中郎將王府君(暟)墓誌銘》,暟為方慶第六子,卒於開元十四年正月,年四十六,為其妻伯,故撰文志墓。 


    墓誌稱鄭虔有嗣子元老、野老、魏老,有女五人,共八個子女。其長字元老名忠佐,墓誌也已經出土,見《全唐文補遺》第八冊,題作《大唐故滑州白馬縣尉鄭府君墓誌銘》,節引如下:


    公諱忠佐,字元老,鄭州滎陽人也。曾祖懷節,唐贈衛州刺史。祖鏡思,秘書少監。父虔,廣文博士、著作郎。公即著作之長史。……遂為州府交辟,……累遷至彭王府諮議。公以簪纓嗣世,敢墜於冠冕;每將隱逸為志,實慕于雲林。遂于壽安縣西公山之北,洛水之南,創蔔築焉。……由是為滑州節度賈公辟命,以前秩既棄,固返初筮,奏授瀛州河間尉。……以清白聞,改授白馬尉。……以貞元十一年九月十九日,寢疾終於壽安縣別業,享年六十有七。 


    忠佐是鄭虔的長子,其生活態度大致與鄭虔相近,出仕後又歸隱,卜築于洛水以南的壽安別業。再次徵辟其出仕的賈公即賈耽,其鎮滑州在貞元二年(786)到九年(794)間。忠佐以貞元十一年(795)九月去世,年六十七,則當生於開元十七年(729),在鄭虔妻王氏去世三年以後,顯然不是王氏所生。鄭虔墓誌沒有提到鄭虔續娶的情況,可以相信在王氏去世後,他僅納妾而沒有再娶妻,其妾為他至少生了三個兒子。大曆四年鄭虔歸葬洛陽時,忠佐作為長子,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唐人對次看得很重,他為何沒有參與葬事,忠佐墓誌沒有提供具體的線索。鄭虔墓誌解釋是以世事多故,或處遐方,忠佐墓誌則沒有提供合適的理由,值得玩味。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鄭虔、鄭忠佐的墓誌,都沒有留下鄭虔有子嗣留在台州的記錄。



六、鄭虔的著作和書畫


    墓誌稱鄭虔又工於草隸,善於丹青,明於陰陽,邃於算術,百家諸子,如指掌焉。家國以為一寶,朝野謂之三絕。基本屬實。只是鄭虔陰陽、算術方面的成就,沒有留下具體的記錄。其書,當時評價甚高,傳本尚少。傳為其書的《大人賦》草書,也難以證實。有較多可靠記載的,是他的一些著作、詩文和畫跡的記錄。謹略作考訂,以備文獻。


甲、著作。可知者凡五種。


     1、佚名著作。見前引《封氏聞見錄》及後文有關《會粹》的考證。此書八十多卷,被人誣告私修國史,遂焚之。但按封氏其後的敍述看,又似為《會粹》之初編。 


      2、《天寳軍防錄》。《新唐書》本傳:虔學長於地里,山川險易,方隅物産,兵戍衆寡,無不詳。嘗為《天寶軍防録》,言典事該,諸儒服其善著書,時號鄭廣文。此節來源不詳,可能是當時還能見到的此書序跋一類文字。《新唐書藝文志》三收此書於兵書類,注云卷亡。《崇文總目》卷二收入地理類,作一卷。此書佚文僅見一則,見《太平寰宇記》卷三十九《天德軍》: 


     敬北古城在中城北四十里。鄭䖍《軍錄》曰:時人以張仁願河外築三城,自古未有。敬北城週一萬八百七十二歩,城壕峻嶮,亦古之堅守。賈躭《古今述》曰:以地理求之,前代九原郡城也。” 所敘為中宗時張仁願築受降三城事,為唐代抵禦北方民族入侵的重大事件。


       3、《會粹》。此書應該是鄭虔有記載的著作中最重要的一種。其書名,《唐會要》卷八九、《文獻通考》卷八作《㑹粹》,杜甫《八哀詩》自注作《薈蕞》,《北戶錄》所引則作《會最》。其成書及命名過程,《封氏聞見記》卷十《贊成》所敘較詳細: 


    天寳初,恊律郎鄭䖍採集異聞,著書八十餘卷。人有竊窺其草槁,告䖍私脩國史,䖍聞而遽焚之,由是貶謫十餘年,方從調選,授廣文館博士。䖍所焚書,旣無別本,後更纂録,率多遺忘,猶成四十餘卷,書未有名。及為廣文博士,詢于國子司業蘇源明,源明請名《㑹粹》,取《爾雅》㑹粹舊說也。西河太守盧象贈䖍詩云:書名《㑹粹》才偏逸,酒號屠蘇味更醇。即此之謂也。 


     天寶初著述得罪事之疑問,已見前述。但就後半之記載來看,前後實有所關聯。成書約在任廣文博士期間,其時杜甫與鄭、蘇二人交往密切,過從頻繁,其間討論書名,是屬可能。會粹舊說語見《爾雅序》,故書名似應以《會粹》為正。 


    《會粹》之佚文,今可考見者有二十一則,分別見於唐末段公路著、崔龜圖注的《北戶錄》三卷(《十萬卷樓叢書》本和《四庫全書》本)及《唐會要》,今輯錄如下:


      渾夕之山,囂水岀焉。有虵,一首兩身,名曰肥遺,見則大旱。(《北戶錄》卷一《紅蛇》引《㑹最》)


     蠑螈、蜥蜴、蝘蜓、守宮,別四名。又蠑螈,蛇醫也。(《北戶錄》卷一《蛤蚧》引鄭䖍又云)


     麝毛筆一管,冩書直行四十張;狸毛筆一管,界行冩書八百張。(《北戶錄》卷二《雞毛筆》引鄭公䖍云。又見《爾雅翼》卷二十引鄭䖍云)


         [吳嫗多以小兒髮為柱筆],蕭祭酒常用之。(《北戶錄》卷二《雞毛筆》引鄭䖍云) 


     琴湖池桃花塩,色如桃花,隨月盈縮,在張掖西北,隋開皇中常進焉。(《北戶錄》卷二《紅鹽》引鄭公䖍云)

     黃塩,安西城北澗中有,色如蕪菁,華者成之自然,國之寳也。(《北戶錄》卷二《紅鹽》引鄭公亦述)


     晉宋間有一種紙,或一幅長丈餘,言就舡中抄之,世謂蠒紙。(《北戶錄》卷二《米麪》引《㑹最》)


     張載《紙銘》並稱紙為畨,紙字從系,蔡倫作紙從巾。(《北戶錄》卷二《米麪》引《㑹最》)


        [芴菁]以子江南種,變為菘,菘子黒,蕪菁子紫赤也。(《北戶錄》卷二《食目》引《㑹最》) 


    頻那婆果,生樹後,大如八石甕。味甚甘,食之便醉,九日而蘇。(《北戶錄》卷二《食目》引《㑹最》)


    薤味辛,生河西西,長二尺。塞北山谷間多孝文韭,軍人食之。魏孝文帝所植。《北戶錄》卷二《水韭》引鄭䖍云)


    人自來求死者,取一二葉,手挼汁岀,飲之,半日死。羊食苗大肥。亦如巴豆,䑕食則肥。乃物有相伏如此者。(《北戶錄》卷二《蕹菜》引鄭廣文又曰。按此則為陳藏器又云:蕹菜味苦平,無毒,主解胡蔓草毒。胡蔓即冶葛也一段之注文,似為釋冶葛之語。) 


    山胡桃無穰,實心,磨之可為印子。(《北戶錄》卷三《山胡桃》引鄭䖍又云)


    越州容山有白熟楊梅。(《北戶錄》卷三《白楊梅》引鄭公䖍云)


    偏桃仁,勃律國尤多,花殷紅色。郎中解忠順使安西,以蘿蔔挿接之而生,桃仁肥大,其桃皮不堪食。(《北戶錄》卷三《偏核桃》引《㑹最》)


    婆㺯迦朩岀烏萇國,發地叢生,葉大如掌,花白而細,絶芳香。子如升大,花披之,時人即雕畫瓦罐承花,候其子長滿罐中,即破而取之,文彩彬煥,與畫罐相類,便以獻王。亦猶中國鏤梅,諸國所無也。(《北戶錄》卷三《紅梅》引鄭公䖍云)


    沉香、青桂、鷄骨、馬蹄、棧香、黃熟,同是一樹,如一朩五香:根檀,節沉,子鷄舌,葉藿,膠薫陸也。(《北戶錄》卷三《香皮紙》引《㑹最》)

     溱川通竹,直上無節,空心也。(《北戶錄》卷三《方竹枝》引《㑹最》)


     石榴花,堪作燕支。代國長公主,睿宗女也。少嘗作燕支,棄子於階,後乃叢生成樹,花實敷芬。既而歎曰:人生能幾?我昔初笄,嘗為燕支,棄其子,今成樹,隂映瑣闥。人豈不老乎?(《北戶錄》卷三《山花燕支》引鄭公䖍云。《類說》卷十三引作鄭䖍云:石榴堪作胭脂。睿宗女代國公主嘗為之,棄其實於禁中,叢生成林。) 


     塗林花有五色:黃、碧、青、白、紅,如杏花。漢東都尉于吉獻一株花,雜五色,云是仙人杏。今嶺中安石榴,花實相間,四時不絶,亦有紺者。(《北戶錄》卷三《山花燕支》引鄭公䖍云)


       [歐陽]詢初進蠟模,因文徳皇后撚一甲跡,故錢上有撚文。(《唐會要》卷八九引鄭䖍《㑹稡》。《文獻通考》卷八引鄭䖍《㑹粹》作詢初進蠟樣日,文德皇后掐一甲跡,故錢上有掐文。) 


    前錄《會粹》佚文,以出於《北戶錄》者為多。《北戶錄》三卷,作者段公路,《新唐書藝文志》以為段文昌孫。文昌子成式撰《酉陽雜俎》二十卷,以博學稱。陸希聲《北戶錄序》稱公路其學尤長仄僻,頗傳家學。此書為公路咸通十年(869)往高州、雷州、富州等地,記在嶺南近兩年經歷的異聞。陸希聲序稱此書采其民風土俗、飲食衣制、歌謠哀樂有異於中夏者,錄而志之。至於草木、果蔬、蟲魚、羽毛之類,有瑰形異狀者,亦莫不畢載。今本僅存草木、果蔬、蟲魚、羽毛之類,已非全編。此書常見有三本:一為《古今說海》本,刪削已失原貌;二為《四庫全書》本,頗有誤文;三為清季陸心源刻《十萬卷樓叢書》本,最善。陸氏撰《重刻北戶錄序》,稱所據為汲古毛氏影宋寫本,目錄後有臨安府太廟前尹氏書籍鋪刊行一行。此本署萬年縣尉段公路纂,登仕郎前京兆府參軍崔龜圖注。正文與注引書頗有相同者,知為同時所作。由於段公路僅記嶺南異聞,故所采鄭虔書也僅以此為限。就今存的佚文看,鄭虔對於各種博物瑣聞的記載抱有極其濃厚的興趣,他的博學也可以藉此見出。吉光片羽,亦足珍惜。 


        4、《胡本草》七卷。《新唐書藝文志》著錄於子部醫家類。杜甫《八哀詩》藥纂西極名句自注:公著《薈蕞》等諸書之外,又撰《胡本草》七卷。可知主要編錄西域各國藥草。唐初以來,蘇敬等撰《新修本草》二十一卷,開元中陳藏器又編《本草拾遺》,鄭虔當繼而編西域本草,以補前二書之不足。《崇文總目》以下之宋人公私實藏書目,都不著錄此書。今知惟一稱引《胡本草》佚文的是南宋董逌《廣川畫跋》卷三《書沒骨花圖》: 沈存中言,徐熙之子崇嗣剏造新意,畫花不墨圏,直疊色漬染,當時號沒骨花,以傾黃居寀父子。余嘗見駙馬都尉王詵所收徐崇嗣《沒骨花圖》,其花則草芍藥也。自其破蕚散葉,蓓蕾露蘂,以至離披格側,皆寫其花,始終盛衰如此。其他見崇嗣畫花不一,皆不名沒骨花也。唐鄭䖍著《胡本草》,記芍藥一名沒骨花。今王晉卿所收,獨名沒骨,然則存中所論,豈因此圖而得之邪?


    佚文雖僅芍藥一名沒骨花一句,但可知此書載及花卉,又至南宋初書尚有傳。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卷一云:又鄭䖍有《胡本草》七卷,皆胡中藥物,今不傳。似乎只是根據書名所作之推測,未必有其他文獻依據。該書卷十五李時珍談到燕脂時云: 


    段公路《北戸録》所謂端州山間有花叢生,葉類藍,正月開花似蓼,土人采含苞者為燕脂粉,亦可染帛如紅藍者也。一種以山榴花汁作成者,鄭䖍《胡木草》中載之。


   《北戶錄》所引山榴花一則稱為鄭公虔所云,據全書所引書來分析,應該亦出《會最》,沒有別的書證可以證明出於《胡本草》。雖然同一人的著作可能同時收入相似的同一紀事,但畢竟缺乏佐證。


    現在為止,還沒有證據知道鄭虔有周訪西域、嶺南的經歷。上述《會粹》、《胡本草》的纂述,很大部分可能仍是出自傳聞,但在鄭虔的交遊中,也還有軌跡可尋。杜甫《陪鄭廣文遊何將軍山林十首》,記及這位胡將園林中的大量奇花異草。第三首云:萬里戎王子,何年別月支?異花開絶域,滋蔓匝清池。漢使徒空到,神農竟不知。露翻兼雨打,開坼漸離披。神農竟不知句看,其中有大量的胡地藥草,而為《神農本草經》所不載。這無疑是鄭虔撰寫《胡本草》的一個重要依憑。


乙、詩文。鄭虔詩文當時都有名,但傳下來的很少。《全唐詩》卷二五五存其《閨情》五言絕句一首,殆據《唐詩紀事》卷二十收錄。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三下云:


    朱太保藏鄭䖍《閨情詩》帖,白麻紙,真蹟。其詞曰:銀鑰開香閣,金臺點夜燈。長征君自慣,獨臥妾何曽?䖍呈。真蹟。此詩亦載本集。右䖍書筆精墨妙,紙質如新,是唐人詩帖中錚錚者。今在王氏。


    清初卞永譽《式古堂書畫彙考》卷七據以收錄。此真跡不知何在。與《唐詩紀事》所錄比較,僅一字不同,即金臺照夜燈,可能是張丑避明諱改。


   《全唐文》沒有收鄭虔的文章。近代以來出土鄭虔撰文的墓誌,已見有前引及的《鄭仁穎墓誌》、《鄭承光墓誌》和《王暟墓誌》三方。加上《尚書故實》載《聖善寺報慈閣大像記》殘文,前引華山題名殘文兩段,俄藏敦煌遺書存殘劄,以及殘劄提及于江外制三碑,今可得知其所撰文章,已經有十篇之多,也可算是很難得的了。


丙、繪畫。鄭虔雖稱善書畫,然就唐宋以後的記載來說,則有關其畫跡的記載遠多於其書跡。


      1、長安慈恩寺東院畫壁。《歷代名畫記》卷三云慈恩寺大殿東廊從北第一院,鄭䖍、畢宏、王維等白畫。《唐朝名畫錄》則稱慈恩寺東院,[王維]與畢庶子、鄭廣文各畫一小壁。時號三絶。慈恩寺在長安城南,高宗為太子時為其母長孫皇后所建。《尚書故實》云鄭虔學書而病無紙,知慈恩寺有柿葉數間屋,遂借僧房居止,日取紅葉學書,歳乆殆遍。應該為其早年事,知居寺頗久。


2、洛陽聖善寺書畫。《太平廣記》卷二二引《盧氏雜説》:聖善、敬愛亦有古畫。聖善木㙮院多鄭廣文畫並書。” 《盧氏雜説》為大中間盧言撰。聖善、敬愛二寺皆在東都洛陽。《尚書故實》載鄭虔作《聖善寺報慈閣大像記》殘文,為其居寺繪畫的旁證。


3、長安嘉猷觀畫壁。《長安志》卷八載嘉猷觀在平康坊,與李林甫宅相鄰,為天寶見李林甫分其宅東南隅所建,明皇御書金字額以賜之,林甫奏女為觀主。觀中有精思院,王維、鄭䖍、吳道子皆有畫壁。林甫死後,改為道士觀,擇道術者居之。此李林甫女,應即李白詩中提到的廬山女道士李騰空。鄭虔為其畫壁,可以相信是在李天寶十二載去世以前。 嘉猷觀見上明皇御書金字額以賜之林甫奏女為觀主觀中冇精思院王維鄭䖍吳道子皆有畫壁林甫死後改為道士觀擇道術者居之。


       4、王方慶宅院畫山水,見前引《封氏聞見記》卷四。今知王氏為其岳家,為其作畫就不足為奇了。


5、崔圓宅畫壁。見前引《太平廣記》卷二一二引《明皇雜錄》。崔圓宅在崇義里(見《太平廣記》卷一七九引《集異記》),後售于竇易直,至文宗大和間畫仍在。


6、《峻嶺溪橋圖》等。《宣和畫譜》卷五載北宋末御府所藏鄭䖍畫跡,有八摩騰三藏像一、陶潛像一、《峻嶺溪橋圖》四、《杖引圖》一、人物圖一。其中《峻嶺溪橋圖》,元鮮於樞《困學齋雜錄》作《溪橋峻嶺圖》,云喬仲山在都下見之。後歸清宮。《石渠寶笈續集》收錄,據說今存瀋陽博物館。


7、《秋巒橫靄圖》。《元詩選三集》戊集有柯九思《題危太仆所藏滎陽鄭虔<秋巒橫靄圖>》。近人項士元《寒石草堂日記》錄周雪春言,1925年清點故宮文物,有鄭虔《秋巒橫靄圖》真跡一軸,上有宋徽宗印及元人題跋。(轉引自王晚霞《看鄭虔畫流向——項士元<寒石草堂日記摘錄>,收入《鄭虔研究續集》)


8、《竹溪六逸》卷。明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三下:“[鄭䖍]遺蹟,傳世絶少。新都黃氏藏䖍《竹溪六逸》卷,紙本,淺絳色,極佳。後有蘇子瞻題跋,米元章鑒定,紹興御府等印記。渇欲一見,而不可得近。幸獲觀錢舜舉摹本,筆趣瀟灑,足供臥遊,想其真蹟之妙,更何如也。後不知下落。


9、《七賢過闗圖》。明陸深《儼山外集》卷十二《玉堂漫筆》中: 世傳《七賢過闗圖》,或以為即竹林七賢爾。屢有人持其畫來求題跋,漫無所據。觀其畫衣冠騎從,當是晉魏間人物意態,若將避地者,或謂即《論語》作者七人像而為畫爾。姜南賓舉人云,是開元間冬雪後,張説、張九齡、李白、李華、王維、鄭䖍、孟浩然出藍田闗,遊龍門寺,鄭䖍圖之。虞伯生有《題孟浩然像》詩:風雪空堂破帽溫,七人圖裏一人存。又有槎溪張輅詩:二李清狂狎二張,吟鞭遙指孟襄陽。鄭䖍筆底春風滿,摩詰圖中詩興長。是必有所傳云。


10、《山莊圖》。清吳其貞《書畫記》載有鄭虔《山莊圖》,云鈐有紹興御賞印。(轉引自徐三見《鄭虔的書與畫》,收入《鄭虔研究》)

本文作者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主任陈尚君教授


原刊《传统中国研究集刊》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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